在香港因舞台劇出道而逐步闖進大銀幕的劉俊謙,近兩年在港台演藝圈掀起不小的漣漪,成了觀眾與媒體人見人愛的寵兒。「其實以前演戲是我的興趣,喜歡嘛!現在已經演了10多年,慢慢地演員成了我的工作,很難比較喜歡哪種類型形式,有戲拍已經挺好的了。」從不自詡是天賦型演員的他,時間與努力替他證明了一切,「自己算變得蠻有信心的,很幸運也很感謝被發現。」連聲載道滿滿感恩的他,儘管在跨過30門檻後才初嘗紅紅火火斐然成績,但伴隨著人氣帶來的名利光環,「我覺得是好壞參半,好的地方是找我演出的機會變多了,但是我性格關係,很多時候還是不太習慣人多被注視的氛圍。」
個性淡然為人低調率直的劉俊謙,在褪去不用扮演他人的鏡頭窺探,最喜歡處在隱密自適的環境。幾個月前,剛結束電影《寒戰1994》、《寒戰1995》與首部古裝片《長安的荔枝》連續拍攝後,他難得在忙碌演戲的間隙裡有了一小段休息空檔,笑說當自己不在片場時,就是在前往海邊的路上,「看著波浪的流動,會有種很放鬆的心情;不管腦子有多少煩惱,看見大海的那刻,疲累的心就開闊了起來。突然間也想說我這麼喜歡海,那來學一下衝浪,結果整個愛上。」自小就是游泳健將的他,在浪花間找到自我聲音,正如這段演藝路,他沒有急於求成,反倒像他愛上衝浪一般,願意與浪潮共舞,哪怕偶爾被拍打,也不失那份對於表演熱愛的真誠執著,落水了再站起來就好,在海流動的力量中,萬變浪漫心態。
「那時候什麼都不懂,只有相信。」劉俊謙回想起高中就讀香港體藝中學,以運動員和體育老師為職志,不過卻在中二時因膝蓋受傷而陷入無法運動的低潮,而在因緣際會下加入戲劇社團,有了人生第一次登上舞台參與戲劇比賽的經驗,和同學們共同創作,「我們自己寫劇本、排練,到最後上台演出。印象很深刻的是當時不會演戲的我,一站在舞台上,忽然就流下一滴眼淚。」這是他與戲劇初次心動的連結,「可能是那一刻完全的相信,讓毫無演戲技巧的我只有純粹的感受,好像通過表演、通過戲劇,可以表達到許多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東西。」第一次感知到演戲的魔力,興起想當演員的念頭,從那之後,表演成為他生命裡不可或缺的存在。
劉俊謙中學畢業後當了模特兒一陣子,便至香港演藝學院主修表演,開始參演舞台劇,從劇場汲取了最紮實的表演根基。在這期間遇見了兩位對他表演生涯影響很深的啟蒙老師,「一位是前進進戲劇工作坊藝術總監陳炳釗導演,開拓了我對戲劇形式的想像眼界,不同過往既定的那種傳統Drama表演,有較多實驗性質的元素,有時候講故事較為天馬行空,現場跟觀眾進行不同的對話。」另一盞明燈則是導演陳曙曦,「他教會我怎麼思考表演,如何切入、怎麼吸收。」2016年劉俊謙即以陳曙曦執導的舞台劇《前度》引起關注,2017年再憑《天邊外》獲得第9屆香港小劇場獎最佳男主角。
他坦言,劇場演出帶給他的挑戰與啟發遠超過想像,「比起影視,舞台劇對於演員表演的難度多很多,是沒有重來和停頓的直接現場演出,一鏡到底,每一秒都必須全神貫注,劇場演員比重就很大,需要很多不同的技術,怎麼控制節奏和說話聲音、觀眾視線要看哪,沒有逃避的空間,都需由演員來作為觀眾與角色間的橋樑,而非單純的詮釋者。」
從舞台走向影視,劉俊謙深知兩者差異,「劇場演員需要掌握全場目光,但至於電影我認為是導演的世界和視角,演員只是其中一個齒輪。」舞台劇需要放大一切,影視鏡頭前反而是要隱藏技巧,不要讓觀眾看出演技痕跡,要用最自然的狀態去揣摩角色,「最好的表演,是看不出你在表演」,這也是他至今尚在磨練的戲功。
「表演是幫助我認識自己的過程。」對劉俊謙來說,每個角色都是一次次與自己深談的機會。提到這些年演繹的角色和自己的生命關係,當中影響他最深的是初登大銀幕即被提名金馬獎最佳新演員,他30歲時第一次演出的電影《幻愛》,「那時我與飾演患有思覺失調症的小學老師李志樂,價值觀很像,產生一樣自卑的強烈共鳴,也很不喜歡自己。」而今自揭MBTI是INFP的他在多部戲劇洗禮下,從角色身上也學習到正視人生課題,「現在的我活得比較自在,遠離外界無謂的評論與雜亂的聲音,不在乎別人看待自己的目光,專注自我的內心。」
而在全球創下超過30億台幣現象級票房的港片《九龍城寨之圍城》,劉俊謙飾演的城寨四少「信一」則釋放了他內心隱藏的熱血與暴力感,「外表看似柔和的我,其實心中有股熾熱衝動的反差,想為自己、為身邊的人、為這世界奮力一搏。或許是長大了,很難再有那種青春年少熱血的宣洩渠道,但藉由拍攝這部片時,那股想衝、想拼的激情剛好得以發洩。」一個柔情如水,一個鋒利如刃,這兩個角色彷彿是他天秤座性格中看似矛盾卻共存的兩面,正如他形容現在的自己是冷靜與熱情並存,老靈魂與童心各半的組成。
然而角色不只是演出工作,更像是一趟趟心靈的探險。尤其是即將在台上映的心理驚悚片《贖夢》,劉俊謙演繹一名背負祕密的精神科醫生文思豪,與導演兼編劇和主演病患的張家輝,「透過夢境探討人心深處的秘密,來面對現實生活中不願直視的創傷,慢慢層層剝開、解開結,救贖傷痕累累的心靈。」在演出過程中,他也反思到人性中避而不談的陰影與面對的勇氣,「有些傷,時間久了會變成結,但你不放過它,其實是沒放過自己。」
只是在比任何戲劇和電影都要漫長的人生,下戲後的日常生活還是必須照樣過。談及在真實生活中不太會作夢的劉俊謙,有時會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,在那一瞬間就是做清醒夢,而能在夢裡控制自己要做什麼。他笑著說:「我的夢常都很奇幻,總是會夢到自己是名英雄,去拯救身邊的朋友,或者是在一個很科幻、Cyberpunk的場景中,我就成為了英雄。」他接著解釋自己倒是從未幻想過成為任何動漫人物,「我沒有想要成為誰,只想要成為我自己!」
當角色變成了鏡子,映照出自己尚未釐清的情緒時,抽離反而比投入更難。劉俊謙直言,「演員的工作就是伴隨著付出的代價,有時候沒辦法解決,只能讓時間帶你走出來;可能現在我處理不了,到了5年、10年後或許會比較懂得跳進跳出,時間終會解答一切。」
回首這些年在各種不同類型戲劇中闖蕩,劉俊謙深感自己跟台灣有一種很深的緣分,2012年即於台北藝術大學主現代舞3個月;疫情期間,2022年受到電影《小曉》邀約演出,與經紀人心想在香港幾乎也都沒工作,沒人在拍戲,不如趁此跨海來台拚一下,開拓新市場,於是懷抱這樣的心情,就和經紀人飛來台灣從零開始,甚至最後一人獨留下來拍戲。從那時過了1、2年之後,他相繼在台拍攝的戲劇作品《此時此刻》單元劇〈站一個晚上〉、《誰是被害者2》都陸續上線播出,收獲台灣觀眾好口碑,「如今回頭看,那是我人生中很值得驕傲的一段路。」他以一雙專注神情湧動著思緒悠悠地說自己以外地來的新演員身份,被這片土地的人重新接受,「溫暖接住了我,覺得我和我的經紀人都挺棒的!」而迎來職涯轉捩點。
演戲十多年來,劉俊謙從摸索到熟悉,從懷疑到篤定,每個角色都是他和自己對話的方式,也是理解世界的一扇窗。「機會有時候不是說你有多努力就能得到。何況一部電影、一檔戲就是很奇妙,有它的生命,可以走到多遠、碰到怎樣的觀眾、去到什麼地方,都有屬於它自己的命。」他感觸良多地說現在準備戲劇演出時,不如以往會做很多功課,而是對角色有基本解析後,就盡量帶著放鬆的心情去片場,讓心不要太滿,這樣去到拍攝現場,看到導演、對手演員或是場景情境,才會有更多新靈感,讓內心有多一點的空間能吸收自然迸發的演技滋養,如同合作過的古天樂、劉德華、吳彥祖等等前輩們,「專注認真去對待自己演員的工作,好好把故事講好!」
這樣的領悟,全都來自他一場又一場拍攝中不斷進化的觀察與修煉,只是現今已獲得不少肯定與掌聲的劉俊謙卻坦言常對生命感到無力,「演員是很被動的被選擇,演戲有時像是在服務編劇,或為導演講故事,但不一定與自己有很大的連結。」因為這種等待的不安,令他感悟到要坦誠面對當下的自己,改變了他對表演享受的點,「從渴望被認同到現在追求自由自在的感覺」,劉俊謙願能在表演裡不要批判自我太嚴重,好與不好沒關係,「用直覺去感受去表演,放開心胸享受,犯錯就犯錯,不要被外在聲音左右。最重要的是要相信自己的心,聽從內心最真實的聲音,它會告訴你應該如何走。」
這份自我覺醒,不僅成為他面對困境的解藥,也驅使他在近幾年提筆寫劇本,「不是因為我喜歡編劇或導演的身份而寫,單純熱愛創作這件事。」來讓自己除了能以演員的角度,把一些現實當中難以道述的情緒或故事,透過表演去給予很有精神力量的聲音,為他們發聲之外。劉俊謙更想藉由創作,抓回主動權,「今年36歲了,不要再被動地去等待,嘗試主動一點為身邊的人和自己去努力。在往後的日子希望能夠在創作上更努力,多向外尋求合作機會,並期盼集結一些力量,創造不同的故事,哪怕最後失敗了,也要把心裡想說的故事寫出來。」這是他想要去拚的一種心態轉換,「創作是自己給自己機會,也是找回自由的方法。」他說:「我常常會覺得我們現在這一輩演員,要走出自己的路,我們有我們這一代的命運,要寫下自己的故事,創造自己的價值。」
找到與自卑和解途徑的他,不再焦慮得獎與否、紅不紅,也不試圖追求自己在演藝圈的存在為何。以演員為本業、以創作為養分的他,誠實面對每一刻表演,既能在角色裡燃燒激情,也能在現實中悄悄沉澱。選擇在浪潮中找到自己的節奏,私下的劉俊謙,知足於簡單生活,喜歡運動、爬山、看海,有時也會在家發呆放空,在戲劇與日常間的界線持續找尋平衡,夢想能去環遊世界的他,對未來,為自己而活,為自己而演,為自己而寫,走出專屬於自己的人生劇本。
PHOTOGRAPH_KUO HUAN KAO
PROJECT MANAGEMENT&TEXT_JUJU CHEN
STYLING_KATE CHEN
STYING ASSISTANT_MINA LEE
MAKE UP_WILL WONG
HAIR_NICK LAM
SET DESIGN_YU-TING TUNG@SETSATION STUDI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