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土耳其裔英國設計師Dilara Findikoglu同名品牌2024秋冬時裝秀當天傍晚,位在倫敦藝術時尚集散地Shoreditch區的聖麥可與諸天使教堂(Saint Michael and All Angels church)異常集聚一大票參與主日崇拜的時尚人事。編輯與買手們湧入正舉行倫敦時裝週展演的主教堂,他們的低語在古石牆間詭譎迴盪作響。
當燈光亮起、樂聲流入,Dilara Findikoglu的新哥德風造型讓全場觀眾感到窒息——乳膠質地、刀一般的鋒利剪裁、緊繃的束腰,模特兒們以鬼鬼祟祟的姿態穿梭於教堂正中。在這個名為「Femme Vortex(陰柔渦流)」的系列大秀中可見,Findikoglu的設計致力探尋一種超越普世「陽剛氣概」狹隘結構的存在和感受,並以一件令人出神、被取作「Waking of the Witch(女巫覺醒)」的及地黑長裙收尾。而當中所有元素,舉凡地點、動作編排、展演形式,當然還有設計本身——裡頭陰森怪誕的性吸引力、反動而扭曲的時尚展現都採納了經典恐怖意象,刺激我們去質疑自身和這個世界的本質。
持以怪美又令人不安的「完美混沌」,將「恐怖(macabre)」作為2024秋冬系列靈感的不只有Findikoglu。如米蘭街頭時尚品牌GCDS也推出印有鬼娃恰吉圖案的帽T、恐怖電影《科學怪人的新娘(Bride of Frankenstein)》風格的婚紗;倫敦時裝品牌16Arlington的新系列亦受Charlie Fox的散文集《This Young Monster》(該作品主要透過「怪物」的概念,反思人類的內在恐懼和社會議題)所啟發。總的來說,本季趨勢偏向黑暗、妖媚,無數系列作品主打勃艮第酒紅色調和大量皮革。
當我們試著觀察這紛亂的社會政治風氣,可能會不太意外地發現流行文化變成了人們不穩定性的延伸。創意人士正藉由藝術媒介實驗多種反烏托邦主題以作抒發,也透過這種方式表露他們對社會現況的看法。
但事實上這些都非先河,時尚始終在從「恐怖世界」裡探尋靈感——鬼才設計師Alexander McQueen一向醉心於殘缺怪誕之美;Prada現任共同創意總監Raf Simons在Calvin Klein任職期間的2018春夏系列亦曾復刻驚悚電影《失嬰記(Rosemary's Baby)》的女主角造型;Jonathan Anderson的自家品牌JW Anderson也曾在2022年萬聖節前夕大舉推出《魔女嘉莉(Carrie)》(改編自史蒂芬金同名恐怖小說)系列。不過在現今這種政治動盪夾雜生存危機和女權倒退下,相同的舉動卻代表著全新意涵。《Fashioning Horror》一書的作者Gudrun D Whitehead和Julia Petrov是這麼告訴告訴英國版《ELLE》:人們正透過作出「恐怖」的外在形象,來達到對自身和環境的掌控,藉以穩定所處的混亂世界。
兩位作者認為:
「當前事件的發生步調,以及它們持續以暴力和死亡帶來的存在性威脅(existential threat)使人們感到脆弱。我們重拾那些令人心生忐忑的民間故事和神話,因為他們將我們與過去連結、讓我們得以合理化現世。」
「哥德式時尚之所以令人感到寬慰,是因為它使當今的各式焦慮,與過往那些類似但已被解決的敘事相關聯。穿戴著那些恐怖意象說明了你辨認得出眼前的惡,但它是可以被控制、馴服的。」
John Galliano主導的Maison Margiela 2024高級訂製服系列亦透過眾多令人感到不適的主題元素完美發揮,模特兒們頂著陶瓷娃娃般的妝容,全體採極端束腰造型、幽魂感若隱若現的禮服材質與剪裁,舉止像是被操縱著的牽線魁儡,以非常態的僵硬肢體「流動」穿行伸展台。這場秀的氛圍宛如那些常見恐怖文學裡所營造,探索著透過裁縫選擇來重塑人體的型態與狀態,以及對自我的更高度關切。(經典恐怖小說《德古拉》和《化身博士》皆著重鼓勵小說主角和讀者本身對自我、內在的審視。)
值得注意的是,這股風潮不僅限於John Galliano和Robert Wu所處的高訂殿堂。Balenciaga和Alexander McQueen就分別推出《阿達一族》角色費斯特叔叔的風大衣,還有以骷髏與指關節造型鐵件作配飾的包款;Marine Serre的標誌性月亮衣仍是時尚迷衣櫃裡的標配;你也可以在MyTheresa上買到Prada 2019年的卡通版科學怪人早秋系列。這樣一季一季看來,恐怖時尚確實已經漸趨普遍。
帕森設計學院(Parsons School of Design)教授Otto von Busch表示:「我們害怕失去掌控性的同時,也正面臨數個社會及文化的裂痕,而這造就了此種訴諸黑暗面的長久性次文化。」
在電影世界裡,造型師和服裝設計師也持續協助將「恐怖時尚」鞏固在鎂光燈下。單就今年春天,採用大量霓虹視覺的恐怖喜劇《怪奇麗莎(Lisa Frankenstein)》,以及席德妮史威尼(Sydney Sweeney)主演、血腥而華麗的《鬼聖胎(Immaculate)》,都透過大膽且風格化的視覺效果與時尚呈現,賦予恐怖美學生命。而在尤格藍西莫(Yorgos Lanthimos)執導的話題電影《可憐的東西(Poor Things)》中,不羈的女主角Bella Baxter幾乎可以被視為現代版科學怪人,成功抱回今年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獎。
此流行看起來應該不會在短期內趨緩。曾以奇幻電影《水底情深》奪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導演吉勒摩戴托羅(Guillermo del Toro),現正與Netflix合作打造新版《科學怪人》,卡司找來奧斯卡伊薩克(Oscar Issac)飾演Frankenstein、雅各艾洛迪(Jacob Elordi)飾演怪物;恐怖電影藍本《不死殭屍—恐慄交響曲(Nosferatu)》也將重製,由《牠》中飾演跳舞小丑的比爾史柯斯嘉(Bill Skarsgard)、《王冠》艾瑪科林(Emma Corrin)、《偶像漩渦》莉莉蘿絲戴普(Lily-Rose Depp)主演。這些角色造型也無疑將為我們未來幾個月的衣櫃帶來全新啟發。套用一句Otto von Busch的話:「未來的前景黯淡無光,甚至可能令人恐懼。接受它,穿得與之對應。」